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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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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心不在焉地上了一節課,課後程映澤還沒來得及走,就被劉老師叫住了。他悻悻地朝劉老師走去,心想要是又提私事,就馬上跑走,話都不和他說。可是,劉老師只是公事公辦:“我說過,論文修改過後要交上來,別人都交了,就你沒交。”

程映澤沒想到是說這個,當即有點尷尬:“我,我忘記了,今天下午改了就給您,抱歉。”

劉老師有點高興看到學生這模樣,至少不總是像個刺猬似的。他認為這算是打開了點縫隙,抓著學生的手臂感受了一下,溫聲道:“天冷,多穿一件,你以前……”

“多謝劉老師關心。”程映澤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劉老師的手,平靜地插話,“如果沒有別的事,我先走了,作業我會放在您的信箱裏。”

感覺到學生要走,劉老師悄聲嘆,自己還是著急了些,又道:“你慢慢來,不著急,還有件事,你們十二月下旬要分組開閱讀報告會,應該下周就會發確定的通知,你……”過去兩年,程映澤的讀書報告會都是他負責的,劉老師遲疑了下,道,“你寫好了一起交過來,我給你改。”

程映澤舔舔幹燥的唇,有點不知道怎麽回應。他肯定不能答應,可又沒拒絕的理由。他們的讀書匯報都必須有一位指導老師指導、修改和簽字,別人都是通知一下來便緊趕慢趕地去找自己心儀的老師,他卻有人特地等著,要是真說不,也太不懂事了。

可是,要是答應了,又得牽扯不清。

程映澤沈默了一會,幹脆不回應,微微鞠躬,轉身走了。

可是程映澤沒想到,他逃過了劉老師,還有羅老師。剛下到一樓,就見到羅老師站在樓梯口,手裏提一個保溫食盒,脖子上圍著他去年送的米白色圍巾。

他還想著如何躲過去,羅老師卻已經看見了他,招招手:“映澤!”

程映澤沒了法子,只得硬著頭皮過去問好:“羅老師好。”

“沒有課了吧?咱們聊會天。”

確實沒有課了,但程映澤不願意,臉上不自覺顯出些抗拒的神情。羅老師上手給他整了下衣領,說:“你跟他們不好,跟我也不好了?我又不是他們師門的,可不關我的事!”

是這麽個理,程映澤不再拒絕,由著羅老師挽著自己的手走了:“你怎麽瘦這麽多啊?是不是舍不得吃肉?劉巍思不給你錢花了,我還是有的嘛!叫阿蘭來吃飯,阿蘭不來,我一聽就是因為你不肯來,想給你吃點好的也不成。這個給你,是給你燉的肉,全都是,一塊都不給劉巍思留。”

程映澤聽羅老師絮絮叨叨的,順勢接過了食盒:“謝謝羅老師。”

“回家裏吃飯嘛,就一次,我把劉巍思趕出去,就咱們仨,我都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阿蘭了,嗯?好不好?”

“羅老師……”程映澤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劉老師,但他沒辦法拒絕羅老師,正如羅老師所說,她是無辜的,不該承受他的無情。

羅老師知道他在猶豫,適時地避開了話題,指著前面的紅梅道:“你看,梅花開得多好,白雪紅梅,真的好漂亮呀!”

是啊,程映澤滿懷惆悵地望過去,回憶和思緒又迅速湧上心頭:“少英最喜歡紅梅了。”

聽到這個名字,羅老師也禁不住嘆氣:“少英可惜,但是他現在應該也很好,工作還不錯,我聽說易老師私底下跟那邊打過招呼了,沒人敢欺負他。”

“有什麽用呢?他毀了少英。”程映澤說得很平靜,心中卻波濤洶湧。

這話也不能再往下說,羅老師上前去,挑了一枝梅枝往下折:“你記不記得?你以前動不動就帶一枝梅花回家去插瓶子裏,你老師說再這樣,學校的梅花都要被你折禿了。”

“我才沒折,少英折的。”程映澤看著羅老師的動作,又想起少英,少英總是左看右看,非得挑一枝最好的折,折完了就遞給他:“吶!”

“怎麽又給我啊?昨天你在路上給我那個還插在家裏呢!你自己帶回去!”

少英只是笑笑,說:“宿舍沒地方,老師那裏,不給我放這些亂七八糟的,還是給你最合適。”

少英的處境很艱難,但他總是笑,拼了命地在夾縫中尋找一點生而為人的尊嚴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少英站在梅花樹下的身影一直留在他腦海裏,白雪映著紅梅,烏黑的短發襯著白皙的皮膚,又幹凈又冷清。

“紅萼無言耿相憶。你以後看到紅梅,就會想起我來了。”

程映澤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梅花,揮舞了幾下,梅花顫顫巍巍的,卻沒掉下來:“你怎麽這麽喜歡姜夔呀?詞麽,還是辛棄疾寫得好些。亭上秋風,記去年裊裊,曾到吾廬。山河舉目雖異,風景非殊。功成者去,覺團扇、便與人疏。吹不斷,斜陽依舊,茫茫禹跡都無。千古茂陵詞在,甚風流章句,解擬相如。只今木落江冷,眇眇愁餘。故人書報,莫因循、忘卻蒓鱸。誰念我,新涼燈火,一編太史公書。”邊念還邊拿著梅枝亂舞一通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拿著寶劍呢!

少英淡淡地笑,說:“也說不上多喜歡,但就是有點為他鳴不平。大家都喜歡辛棄疾,因為他是有抱負的人,愛國,有志向,能打仗,連詞也寫得有男子漢氣概。可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當辛棄疾呀,姜夔是很願意稼軒去完成他的理想的,但他從不強求自己。我有的時候想,我們一定要追求那些有意義的正確的東西嗎?如果是這樣,那麽人生本身是什麽呢?我們都歌頌辛棄疾,那麽誰來讀以姜夔為名的那一段故事呢?”

那時候,他們認識兩三個月了,相互把對方摸個底兒掉。程映澤聽他說完這段話,覺得他和過去似乎有些不一樣了,點頭道:“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,姜夔有他的價值,不需要和辛棄疾比。”最後還是忍不住問,“少英,你也不想做辛棄疾,對不對?”

“我有些鬧不明白,我此刻的志意,究竟是我的,還是別人強加在我身上的?”這個別人,沒有其他的可能,只能是他的老師易堂生,“認識你之前,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,我思考了以後,卻覺得很害怕。”

程映澤激動地抓著他的手:“少英!這是對的!我不是說我對,我是說,思考本身是對的!你不能什麽都不想!害怕也比糊裏糊塗過一輩子要好啊!”

“是這樣。”

他們笑著說話,可是說了一會,就看見易老師走過來了,少英臉上的笑頓時消失幹凈,立刻站好,恢覆成過去那個好學生的模樣:“老師。”

程映澤一直很不能理解,易堂生這種人怎麽會和自己的老師是同一個師門出來的,又刻板又迂腐,恨不得別人都是機器,在他的操控和指揮下行動。可偏偏他還不能亂說話,只好跟著打招呼:“師伯。”

易堂生的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打量,最後說了些不務正業浪費時間的話,把少英帶走了。

少英走之前,回頭沖他笑了笑,很淡。程映澤知道,他又要回去挨教訓了。

“映澤,映澤!”羅老師拍了他兩下,“你怎麽出神這麽厲害?想起少英了?”

程映澤沒什麽好瞞的,點了點頭。整個師門都知道他和少英關系好,少英的事就他反應最厲害,偶爾想想也很正常。

羅老師“唉”了一聲,餘光瞥見個人朝這裏走來。她一瞧,是易堂生,便招呼道:“師兄。”

羅毓和易堂生並沒有師兄妹的關系,只是隨著劉巍思稱呼。

易堂生走近了些,沒想到會遇到他們,尤其是程映澤,一時之間有些尷尬。程映澤梗著一張臉,硬邦邦道:“易老師。”

易堂生今日不知怎麽的想起耿少英來,記得他以前喜歡梅花,就過來看一看,可這兩人在這裏,怎麽都不自在,於是只裝路過:“嗯,我有事,先走。”

“師兄慢走。”羅毓沖他點點頭。

看著易堂生漸漸遠去的背影,羅毓更感慨了些,道:“映澤,你不要太把這些事放心上了,他這麽大年紀,想改變也很難。其實他心裏不好受,好幾次開會的時候都順口叫少英,院長都不知道怎麽圓話。他心裏是很看重少英的,少英剛來的時候,全學院上下誰不知道那是易堂生的衣缽傳人?只是事情發展成這樣,誰都沒有預料到。”

程映澤冷哼一聲:“他千不該萬不該,不該只想著讓少英傳他的衣缽,而不把少英當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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